藏地詭聞錄——旅鬼
大概在我初中的時候,家裡住過一個外公的遠親,是個在拉薩和昌都都有據點的昌都商人。商人的祖父原來在康區做生意出了名,不僅販牛販羊,也走私鴉片,積累了很大的財富,雖然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被抄家,但仍然偷偷留下了很多財產。
但是他的孫子,就是住在這的這個商人,不很爭氣,遠沒有他先輩的商人頭腦,花錢大手大腳,基本是在坐吃山空,但就是這個商人,帶給我很大的歡樂,給我買了很多好玩的東西,帶我見過很多新奇的玩意。
他隨身有一把精美的美制手槍護身,外面都鍍了銀,這是康巴商人必要的東西,因為和他們做生意的人魚龍混雜,其中比較可怕的就是回民商人,「回回們很陰險。」他經常跟我說這一句話,其中有一次,他和回民做生意的時候差點被黑,雙方都跟TVB裡的黑幫一樣,對著槍拿回自己的錢和貨物,很是刺激。
康巴商人,歷來有東方的吉普賽人之稱,會掙錢,花錢也極猛,但是他們即使掙了很多資產或者定居,做生意時,基本都是自己親自去完成交易的,要的就是浪子的范兒,這跟拉薩的噶夏貴族大老爺們不同,他們都是讓下人去打理的。而因為如此,康巴人的足跡遍佈印度,尼泊爾,巴基斯坦和整個藏區,而他們遇到的奇聞異事也是較多的,住在外公家的這個親戚就給我們講過一個故事。
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,青海正處於號稱西北王的軍閥馬步芳的統治下,而這時候,由於馬步芳的寧海軍多為騎兵,藏族商人就跟軍閥做牲畜交易,康巴商人的祖父當時也屬其中之一。有一次寧海軍向他訂了幾十頭牲畜,他想也沒想,欣然答應了,因為當時他還不是很闊綽,正處於積累資金的階段。
到準備出發去交貨的時候,康巴商人的祖父突然發現,他找不到槍手押貨了。原來在金沙江那邊發生戰爭,藏軍和川軍打得不可開交,所有的槍手都去打仗了,這可急壞了老爺子。雖然這個牲畜按時不送,對他生命夠不成威脅,但是惹惱了寧海軍,以後在青海藏區做生意就肯定很麻煩。可這條前往西寧的道路,有極其凶橫的果洛土匪出沒。
老爺子思來想去,覺得如果這趟生意成了,就可以有足夠的資金周轉,很長時間不用奔波了,而且途中興許能雇到安多槍手,於是他一狠心,不顧家人的反對,決定單人押鏢。
出發的那天早上,老爺子背上了一把英制步槍,而他的母親執意讓他把祖傳的藏刀帶上,他把鍍銀的佛龕揣進了懷裡,接受了一個當和尚的親戚的祝福,很是瀟灑的就出發了。老頭子心裡琢磨著,如果到了巴顏喀拉山口,還沒雇到槍手,那接下來的就看佛祖了。結果事與願違,直到老頭子走到清水河,馬上就到山口的時候,也不見個拿槍的,只有藏族婦女和孩子在放牧。
一過巴顏喀拉山,就不是康巴人的地盤了,那是一個叫果洛的不毛之地,是古代藏王流放犯人的地方,民風異常彪悍。果洛的藏族雖然屬於安多人,但是極其好戰,連康巴人和寧海軍都不放在眼裡。號稱果洛女王的土匪路吉卓瑪,在那集結了兩萬多名安多土匪,經常搶劫康巴商隊和馬步芳的部隊。
但是老爺子放不下那架子,如果這時候還回去,那肯定是會遭到同行嘲笑的,對於愛面子的康巴人來說,那還不如死了算球,就壯著膽子繼續前往。
出山口的那段路,簡直可以用婆羅地獄來形容,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老爺子精神高度緊張,一路上都沒見幾個人,直到下一個村子出現的時候,老爺子才長鬆了一口氣。在村子裡見了幾個回民商人,那幾個人上前問了他賣不賣牲口,老爺子說這是要給寧海軍的貨,幾個回民一聽這老爺子在村子裡找了一戶安多人的小客棧住下,安多人一看老爺子頭上繫著英雄結,知道了他是康巴人,就開始熱情招待,並說了最近商路的事情。說藏區各地都不太平,南部的康巴人已經開始和國民黨聯合了,並且首領白利土司已經進入西藏開始劫掠藏區各地了,噶廈政府方面正在召集各地藏軍,開始對抗康巴人,所以現在這一帶基本沒商隊了,只有回民商人還在活動。
老爺子一聽這是個喜訊啊,無論是槍手還是土匪,都集結去了,至於回民商人,打破他們的膽也不敢動馬步芳的貨,一下子旅途變得安全多了,於是那一晚他睡了一個好覺。
等到第二天他精神抖擻,重新收拾行裝開始上路,等到出發前,昨天遇到的一個回民商人拉住了他,跟他說:「尕娃,你就一個人押貨著哇?」老爺子點了一下頭,回民商人驚了一下:「胡大(安拉保佑)!你發麻(牛逼)啊娃娃,前面這路邪的很,你上心著點。」
高原上天氣變化極快,幾分鐘前還晴天,這會兒就下冰雹了,老爺子拚命揮著鞭子趕牲口,不讓它們被衝散,沒想到冰雹下完就開始下雨,老爺子一看這一時半會兒停不了,離舊瑪多縣城還有一段距離,就準備就近駐紮一晚。可這荒山野嶺,根本找不到一戶人家,只有野狼和黃羊,老爺子又往前走了一會,發現天都暗下來了,沒有辦法,就找了個旁邊一個山洞,準備在這過一晚。
於是他下馬把牲口們固定下來,然後回到馬旁開始卸東西,突然,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,老爺子速度極快的把步槍拿到身前轉過身來,發現一個穿著藏袍的男人站在他後面。
老爺子所走的這段路上都是戈壁灘,而且天都這麼晚,怎麼突然會蹦出一個人在他旁邊,而且老爺子找的這個山洞偏離商路主道。老爺子心裡正打量著,發現對面那個藏民沒有槍,這個藏民滿身是泥巴,長得挺壯,天黑看不清臉,兩個人這樣對視了一會兒,對面的那個人先開口了:「別開槍,我來找我的羊。」
老爺子又打量了一會兒,逐漸放下槍,問:「你住在這附近嗎?」沒想到對面竟然用康巴話回話:「你是商人吧,別緊張,我就是羊丟了,出來找羊。」老爺子瞬間覺的很親切:「你也是康巴人啊,也是商人嗎?我沒見到你的羊埃」那個陌生藏民說:「是啊,剛才下冰雹我把羊丟了,僱主派我回來找羊,找不到就不讓我回去。」老爺子看那個傢伙被淋的夠慘,就說:「先一起進去躲躲雨吧。」那個人點了點頭,兩個人就進了山洞。
老爺子開始生火,那個藏民也開始幫忙,然後就開口和老爺子聊了起來,說自己原來也經營著商戶,在這道上也走了很久了,後來家道中落,沒辦法只有給人跑腿。老爺子也是熱情的人,就跟他開始聊些家常和一些道上的事情。慢慢的篝火開始旺起來,老爺子發現這個藏民長得還算帥氣,濃眉大眼的,臉也是稜角分明,只是表情比較僵硬,但是很善談,隨著身體變暖,兩個人也聊的很開心,老爺子拿出乾肉和酒來,跟這個陌生人分享起來。
兩個人越聊越起勁,老爺子藉著酒勁開始唱起歌來,那個藏民開始在旁邊連連叫好,老爺子跳累了坐下來搭著那個藏民的肩說:「我都忘了問了,兄弟你是那個商隊的?」陌生人說:「理塘崗拉家族的。」老爺子覺得確實耳熟,但是剛才有點喝大了,記不起來,就迎合著說:「哈哈,我確實在哪聽到過,也是大商家吧,說不定以後還會和你們做生意呢埃」
兩個人又喝了一會酒,老爺子拿出氈布說:「兄弟,今晚我看你是回不去了,先在這睡下吧。」那個藏民點頭說好,於是兩人躺了下來,那個藏民又和老爺子扯了一會,老爺子背對著他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答著,看著眼前逐漸變小的篝火,眼前越來越模糊,開始昏昏欲睡,眼睛半睜半閉。就快進入夢鄉的時候……他突然想起……崗拉家族!!!!
老爺子突然渾身打了個激靈!酒都醒了一半!理塘崗拉的商隊,不是半個月前全死了嗎!!老爺子突然想起來,出發之前還有朋友跟他說過,崗拉商隊被馬匪襲擊,沒留一個活口啊!!那老爺子想到這裡,後背一陣發涼,篝火還沒有完全熄滅,老爺子慢慢轉過頭看了一下那個人,那個人平躺著睡覺,還打著呼嚕,沒有一點異樣,他長鬆了一口氣。然後老爺子突然想到了什麼,他想起喇嘛講經時跟他講過的一些東西:「藏族人,身上燃著三把火,分別在頭上和雙肩上,是天生的佛火,白日不懼任何妖魔,直到夜晚才會變弱,這時候就不能辨別魔鬼,只能通過右臂之下的佛障來識別。」
這時候老爺子又緊張起來,慢慢舉起右臂,從咯吱窩下再看那個陌生人……嚇得眼前一暈。發現那個藏民一張潰爛的臉,已經分不清五官了,而且那不是人類的臉,像是一隻沒有皮的老鼠,在嘴巴的位置可以看到幾顆排列不規的尖牙。老爺子全身顫抖著,暗罵了一句:「狗日的,見到旅鬼了!1
每個康巴商人都知道旅鬼這個東西,老爺子以前只聽父輩和喇嘛們講起過,從來沒有放到心上,沒想到今次在這給遇上了。他顫抖的拿起槍,邊看著洞口邊回頭注意著那只旅鬼的動靜,慢慢往洞口那邊移動。等到快到洞口時,後面突然傳來一陣聲音:「去哪啊兄弟?」老爺子回頭一看,那個人正直直的坐起來望著他,老爺子強裝笑容說:「出去解個手。」那個怪物本來僵硬的臉開始生硬的笑了起來:「認出我了吧?」
老爺子終於忍不住了,喊了一聲:「狗娘養的1趕緊拉上槍栓往那傢伙身上射了一槍,那隻怪物中了槍應聲倒地,藏袍上被打出一個洞,老爺子又補了一槍,怪物立馬沒了動靜,他驚魂未定,趕緊重新拉槍栓,又瞄準了倒下去的那隻怪物,嘴裡反覆念著:「唵嘛呢叭咪吽……」剛才喝酒跳舞的熱汗立馬變成了冷汗,豆粒大的汗水從他的額頭慢慢往下滑,他左手持住槍,慢慢的把右手舉起來,看向剛才怪物倒地的那個方向,卻只看到一條藏袍和一張乾癟的人皮!
老爺子趕緊往洞牆上靠,雖然已經快要接近崩潰,還是強制告訴自己不要慌,不要慌。老爺子迅速左右環視一周,看見洞外一片漆黑,他看了看還沒滅的篝火,心想既然遇見旅鬼了,跑到洞外什麼都看不見,肯定也是個死,乘著火光沒滅,在這洞裡能撐一會兒是一會兒。可就在這時,外面的馬突然發出了一陣慘叫,老爺子心想糟糕,從地上撿起一個火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立馬衝出了洞口。
他用火把往前一照,接下來的一幕讓他痛心疾首,自己騎的馬兒在十幾米開外躺著,已經被開膛破肚,那只像沒皮老鼠的怪物在馬旁弓著腰看著他,馬還沒有斷氣,還在慘叫。老爺子氣的眼淚都流出來了,「氨的一聲把火把扔了過去,然後拿著槍衝了過去,怪物立馬又消失到黑暗中。
老爺子撿起還沒熄滅的火把,跑到那馬旁一看,那肚子都快被掏空了,內臟流了一地,馬嘴裡還呼著大氣。這匹馬跟了老爺子很久了,一起走南闖北,跟他培養了感情,完全就是自己的好兄弟。馬也老了,老爺子本來打算這趟下來,就換一匹馬,讓這匹老馬安享晚年。哈薩克人和北部蒙古人愛馬也吃馬,但藏族絕對不吃馬,殘疾的馬和老馬是一直養到死為止,所以現在這個場面讓老爺子痛心疾首。他向周圍連開兩槍,怒不可遏的喊著:「狗娘養的東西!1
過了幾分鐘,老馬還是不死,老爺子看它這麼痛苦,慢慢舉起槍往馬首開了一槍,馬終於死了,老爺子悲痛萬分,還沒從傷心的氛圍走出來,那怪物突然冒了出來。老爺子終於看清了它全身,那怪物擁有細長的彎曲著的手臂,上面是四隻尖利的爪子,弓著腰用雙腿行走,個子跟人一般高,沒有五官,只有類似口器的東西裡有排列不規則的牙齒,全身的皮膚像潰爛了一樣。
老爺子還沒緩過神來,那怪物就低吼了一聲撲了上來,老爺子下意識用槍一擋,結果沒想到那怪物力量非常大,自己被推出了幾米遠,步槍被撞成了兩截。老爺子感覺左手一陣劇痛,可能骨折了,他站起身來發現火把已經滅了,周圍一片漆黑,只有洞口處還有點微光。他往洞口方向飛奔,身後傳來那怪物的聲音,就在洞口處老爺子停了下來,那怪物也慢慢的跟了過來,他一轉身,脖子上的佛龕被晃了出來,老爺子拿起佛龕對著那怪物,但怪物並不怕,仍然慢慢的前進。老爺子藉著洞口的微光突然看見佛龕上有血,對,是剛才開槍打馬時濺出來的馬血。
他恍然大悟:原來這怪物開始時一直不攻擊他,是因為他身上帶有佛龕,佛龕沾了污血會沒有佛性,所以它才引誘老爺子去外面碰馬血,這狗娘養的魔鬼太聰明了!老爺子心裡一邊想著,收起了佛龕,一邊拔出腰間的藏刀,這把家傳的藏刀,既接受過寺廟的洗禮,也砍過無數好漢和惡人。
此時的他已經視死如歸,把藏袍褪到腰間,露出整個上身,所謂惡人滅惡鬼,凶漢退煞神,他用藏刀慢慢的在自己的胸上劃了一刀,留下來的血浸到了刀身,只有對付極惡的仇人或者施邪術的苯教徒時,康巴人才會這麼決鬥。他笑了一聲,對那個怪物說:「來,朋友,給你好吃的。」
那怪物發出一陣低吼,旁邊綁著的牲畜都亂作一團,突然那怪物揮著爪子撲了上來,老爺子順勢一躲,那怪物的爪子抓到了後面的石頭上,都擦出了火花,老爺子一看石頭上深深的爪印,倒吸了一口氣。那怪物轉了過來,又馬上撲了上來,老爺子躲閃不及,左肩部被被狠狠的劃了一道,他疼的大叫了一聲,然後用藏刀立馬回砍了一刀,直接砍到了怪物的頭上,濺出一團黑血,但力度不夠殺死怪物,怪物尖叫一聲退了好幾步。
老爺子殺紅了眼,趁著怪物還沒站穩,上去又是一刀砍在了怪物的上身,怪物又發出慘叫,然後用爪子揮開了刀,老爺子的臉上也被揮到了,下唇都裂了開來,雙方分了開來,在兩三米的距離內又重新對站著,準備下一輪進攻。
老爺子因為剛才怪物的那一揮,滿臉都是血,他完全感覺不到疼痛,用左手把流到下巴上的血抹了抹,重新塗到了刀上,他頭上的英雄結亂作一團,在眼前亂晃,老爺子長吸了一口氣,然後站穩腳跟,一個箭步衝了上去,對著怪物就是一刀。怪物用爪子格擋,結果直接被砍斷了三根,怪物尖叫著轉身就跑,一會兒就消失在黑暗裡。
老爺子喊著藏族人作戰時喊的口號,在後面追了一會,終於不見了怪物蹤影。他拿刀退回洞口坐下,喘著大氣,驚魂未定,逐漸的周圍開始安靜下來,他身上的劇痛逐漸開始湧了上來,他在洞口就這樣又坐了一會兒,直到天邊開始出現一點點微光,他終於抵擋不住高度緊張帶來的勞累和劇痛,暈倒了。
老爺子再次醒來,已經是在舊瑪多縣城附近的一個小寺廟裡了,一個安多女人在早上發現了他,叫了幾個牧民把他抬到這裡,他旁邊有一個喇嘛剛誦完經,看了看他說:「遇到不乾淨的東西了吧?」老爺子忍著劇痛點點頭,「遇到這樣的不淨之物還能活下來,真是佛祖保佑,這把刀一定不要丟了。」那喇嘛看著床邊的藏刀說道。「你身上的這些傷本來好不了,幸虧廟裡有拉卜楞寺高僧帶來的丹藥,命大啊小伙子。」喇嘛說完這些看了他一眼,然後走了出去。
老爺子托付救他的安多牧民把牲口送到了舊縣城,那邊駐守的寧海軍很不耐煩的完成了交易,因為這本不該是他們的工作,老爺子是要一路護送到海南州附近才算完成任務,不過也好,這也算是了了一件大事。
老爺子後來回到昌都,聽那邊的僧人和康巴老商人說,遇到旅鬼,沒幾個能活著回來的,他這次砍傷旅鬼,很大原因是他的那把藏刀,這把刀本身經過寺院洗禮,又嘗了決死之人的血,才有了斬妖的力量,當然,最重要的還是老爺子無上的勇氣。從這以後,老爺子繼續著行商之路,但是再也不敢單人押貨了,他也告誡他的兒孫,即使放棄行商也不要逞能,這成了他家一道祖訓。
旅鬼,相傳是古代格薩爾王除妖時的漏網之魚,食人妖。也有一說是由在路途上被截殺的商人的怨靈集合而成,因為死後被老鼠啃食,成為了形似老鼠的妖怪,會裝作很健談的商人,落魄的牧民來接近單個商人或者牧民,待到深夜,就將其剝皮生吃,再用其皮喬裝成人,為害世間,遇此怪,苟存者,無幾。